老猫
作者:知陌若
老城区的安详,似在入夜之后愈若酒窖开封,夜香萦绕之处,十里静默,与世隔绝。
纵然置身于繁杂闹市、马路轰鸣,可仅需踱步片刻,老城区便像是张开了结界一般,屏蔽了尘碌。倘若依山而傍,蕴籍着自然之力,结界的强度更是令人惊叹。岁逢春回大地,清晨叫醒老城居民的绝非惹人嫌的车笛声,而是清脆悦耳的鸟雀鸣——即使醒来时倦困未去,心里也不会骤起怨意,毕竟又有谁能不折服于这自然的天籁?
闲游老城区的人,形形色色,有晨练买菜等日常琐事,亦有邂逅相伴之眷景佳话。青年人告别灯红酒绿,跨过结界后顿时放松了一直绷紧的弦;小孩子们嬉戏打闹,童真随着老城里掠过的和风洋溢。至于老年人,参天大树的年轮,岁月磨蚀冲刷下的鹅卵石,他们既不在意些什么,亦没有注意些什么。脚底踩着的是安逸随性的步调,却非放肆不羁,仿佛纹路之于木头,迂回之于流水,司空见惯,自是波澜不惊。他们就这样静默地走过小巷,矍铄的精神对抗着颓圮的皱纹,竟衍生出一番与红霞相衬的温润。若不是高大挺拔的高压电线杆出现在画面里,可就真要误以为时光倒流了。
老人们回家的背影隐没在听不见的嘀嗒分秒里,安静、祥和。而此时,黑色在不经意间成为主角,浸没了万物的棱角。
当我的身躯经过老城时,白日的聒噪,黄昏的浪漫,归去的宁静,似乎都还留有余温——黑暗与虚无虽是夜的代名词,也正因如此,黑吸收了所有的光,夜汲取了所有的情调。当颜色散尽,褪去昼时积压的含蓄,我们就得直面凡人的悲喜。昨夜也许伶俜失落,今夜或许驻足等待,明夜可能就盼来皎月当空。夜代表所有的可能,是非福祸,双手十指间尽显。然而夜却精妙地掩去了偷窥未来的视线。过去的悲伤能渐渐淡化于次日拂晓,亦多亏了夜的包容与接受。但凡是入了夜,倾诉毋须动口,灵感与思绪从第一个瞬间就开始喷涌。
白日里存在感极高的电线杆此刻仅留残影。依凭一盏路灯仅有的光芒,我拖拽着步子,穿梭在稀疏的黑线里,偶有黯淡的颜色,恰属那暂居此地的落叶,不知其明日摇曳何处。
风起,微光下的黑影斑驳交错,呈现出不同于白日里的鲜活。上帝成全唯美,绝不会一味应允单调的静态——果不其然,墙角倏尔出现一轻灵黑影,脚步泠然高雅,身形曼妙流畅,摇摆的尾巴似乎打着专属的节奏,纵身一跃,若流星划破天际一般,一瞬即永恒。
它是一只老猫,行走在时间的维度上,不必喵呜以证明自己的存在,只是这样自顾自地迈着猫步,却慢了时间,静了夜…… 老城亦是一只老猫,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人生的One Take,瀚海阑干里坚忍,峥嵘岁月里执着,不论旁观者眼光如何,看法如何,都一如既往。夜曲唯为此沧桑动人,夜香唯为此沧桑远播。黑幕笼罩之下并非一无所有,而是吐纳天地之间时需要静默地沉思与抉择,然后觉察些什么,觉悟些什么……
存在的意义是,因为有你,所以这个夜晚,漫漫没有黎明。